我家的小黄和小黑
儿时,我家曾养过一只小狗,长着一身黄黄的毛,大家叫它“小黄”。
小黄到来的初衷不为别的,我家屋子周边建筑不多,父亲为了安全,才养了狗。
每当我放学回家,小黄就会亲热地跑上前,汪汪地叫着,淡黄的毛色,光滑透亮,围着我蹦蹦跳跳。当我独处时,它会静静地趴在身边;当我不开心时,它会来舔我的手掌心,仿佛在向我撒娇讨好,让人忍俊不住。可以说,小黄陪我度过了童年最快活的时光。
儿时的我,不知道人生是如此地艰困。在一次运动中,居民区批判母亲,有一条罪名就是“狗仗人势”,或许,这是狗的天性,见到生人便会汪汪地叫。
父亲迫不得已,只好将小黄关在屋子里,整天用链条牵起来。
尽管如此,别人仍然不放过小黄。母亲禁不住革命群众的批斗。终于父亲只好将小黄的眼睛用黑布蒙起来,放在自行车斗里,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,放掉了。
不知怎的,小黄走了后,家里变得宁静,谁也不说话了,仿佛亏欠了小黄似的。
不知过了多久,有一天,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,忽然一只小狗扑了上来,汪汪地叫,我突然惊楞了,不就是我家的小黄吗?
它舔着我的手,依然是那么亲热,我不由自主地将它抱在怀里,不停地说:“小黄,对不起!我们不该把它丢掉,终于又回来了!”
可是,没多久,父亲被戴上右派分子帽子,带着母亲要下放“改造思想”了。他沉重地说:“我们要去农村了,连你们都照顾不了,还能管只狗吗!”
此时,恰巧有位朋友准备回乡下,于是,父亲请他将小黄带走了。
小黄走了,也带走了全家的欢乐。父母亲将我们姐弟俩人托给一家邻居照顾,就下农村了。那时我只有小学二年级,我们在他家“搭伙”吃饭。
父母的想法是对的,我们连自己都照顾不了,那有条件养狗呢?
不知多少个月过去了,小黄几乎淡忘了。
有一天晚上,我正在梦乡里,忽然被几声狗叫吵醒了,那耳熟的声音,不就是小黄吗?我顾不得穿衣服,疯了似的跑到外面,果然是小黄,依然是那么亲热地扑了上来,我抱着小黄,抚摸着它的柔软的毛,小黄变瘦了,风尘仆仆,又寻了回来。
似乎久别重逢,流露出欢快的眼神,仿佛没有什么埋怨。
我慌忙跑到楼上,在抽屉里找到了二个雪饼,我倒了一碗开水,将雪饼一点一点地给喂小黄吃,看着它贪婪的样子,我忍不住哭了。
那天,我将小黄抱到房间里,似有着说不完的话。可是,只是小学生的我,搭在邻居家吃饭,又怎么能照顾小黄呢?
第二天,我去上学了,我将家中仅存的点心,一块小饼,放在屋外的罐子里。我突然想到,有位同学的父母在食堂工作。到了学校,我就与他商量,能不能弄点骨头给小黄吃。那位同学听了,倒是慷慨地一口答应下来。
放学后,我就跟着那位同学到了食堂,果然替我弄到了一些骨头、剩菜什么的,我开心极了。可以,总不能每天向别人“讨”食品呀?我在邻居家“搭伙”,那个年代,吃多少要看人脸色,人都吃不饱,谁有心思照顾一条小狗呢?
从那天开始,我每天动足脑筋为小黄找食品,我经常跑的地方,除食堂、餐馆的泔水桶外,也到了杭州饭店后面的垃圾箱,为小黄寻找食品。我将找来的食物放在一个小罐里,每天晚上,小黄都会找来。可是,没有过几天,放着的食物,依然一动不动,也再听不见小黄熟悉的叫声了,我不知道小黄到那里去了。
我宽慰自己说,也许小黄嫌我给它的食物太差劲了,找到更好的地方。
没过多久,父母在乡下的生活稍微安定了点,于是,将我接到乡下小学去读书了,随着日子流逝,小黄也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。
有一次,母亲带我回到杭州,在一次与邻居的交谈中,他忽然说,不知怎么搞的,你们走了后,每天晚上都有一只狗在屋外汪汪地叫,烦死了!
我与母亲突然意识到,不就是小黄吗?
我们沉默了,全家亏欠小黄太多了!三年之后,父亲摘帽,我们一家人又回到了杭州。此时,全家四人挤在一个斗室之中,那有条件养狗呢?
有一天,父亲抱着一只小猫回来,说是一位同事家的母猫生了一窝猫葸,送的。
小猫瘦小的身子,张着一对可爱的大眼睛,尤其是一对眼睛边有二个大黑圈,活像一只可爱的小熊猫。一望就让人又怜又爱,长着一身黑黑的短毛,于是,大家叫它“小黑”。
自从小黑来到我家,为家庭又增添几分欢乐,小黑比小黄更温存可爱,每当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,小黑便会跳到我的膝盖上,咪咪地叫个不停,仿佛在撒娇,让人去宠爱它。如果抓到老鼠,小黑会将它拖到走廊上,咪咪叫个不停,仿佛在邀功。
于是,父亲就会找出一些小黑爱吃的食物来奖励它。
每天放学回家,小黑就会围着我的脚边转,仿佛在说:“我饿了。”
父亲尽管忙得不可交开,仍然抽出时间与小黑逗乐。
他说:“这一次可不能亏待小黑了。”
我明白父亲指的是什么,我们对不起小黄,现在有了小黑,可不能抛弃小黑了。
小猫喜欢吃鱼,可是,那个年代家里那能有条件天天有荤腥呢?
于是,父亲买来了一个小鱼网,自己做了一个网兜,好在我家离西湖支流的金沙港溪不远,每星期父亲都要抽出二、三天的清晨,到溪岸边为小黑抓鱼,多时能抓到十几条小鱼,少时也总有二三条的收获。偶尔也能抓到几条稍大一点的鱼,于是,我们就烧着自己吃。
虽然当年我们全家人都很瘦,可是,小黑却养得壮壮的,全身光滑油亮的黑毛,小黑陪伴着我们度过了无数个快乐的时光。只是好景不长,“运动”又来了,居民区又一次开始批斗母亲了,他们说,这家人是“黑六类”~地富反坏右,连养只猫都是黑的。
隔壁邻居自认为是革命派,母亲见到他们吓得哆哆嗦嗦,不敢与他们交往,于是,这些人只好将气撒在小猫身上,一见到小黑就喊打,驱赶,小猫如同惊弓之鸟,见了生人就逃之夭夭。母亲不无歉意地说:“我们‘犯事’,也连累了小黑!”
我们住在楼上,特地在屋边为小黑做了一个草窝,这是一个“焐饭窝”,成为小黑的床铺。天气凉了,我们怕小黑睡着受冻,于是,总是将窗子虚掩着,开了一个小缝。
每次小黑回家,就会一蹦跳上窗台,用爪子将窗子打开,钻了进来,然后,蜷着身子睡在沙发上。有时,下雪、下雨,小猫就会自己拨开窗子,跳进来。
第二天当我醒来时,只见小黑在我的棉被里呼呼大睡,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猫脚印。可是,我们没有责备过小黑,外面太冷,小黑也喜欢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呀!
妈妈总是这么说,仿佛在补偿小黑为全家的受罪。
小黑陪伴我们度过了无数个寒暑,几乎成为家庭的一个成员。
(作者与小黑70年代)
终于,小黑没有等到邓青天为它平反昭雪的日子,离开了我们。一直到今天,每当听见猫叫,看见小狗,就会怦然心动,想起小黑与小黄。